“诗能穷人”与“诗能达人”

扬之水

如果从数字统计的角度来看，诗歌和“薄命”是没有必然关系的，诗人薄命并不是普遍的事实，而仅仅是片面的真实：“诗能达人”与“诗能穷人”同时构成事实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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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论中关于“诗人薄命”之说其实是一种有选择性的集体认同：在“诗能穷人”与“诗能达人”两者中，选择了“诗能穷人”；在“穷而后工”与“达而后工”两者中，选择了“穷而后工”；在《文章九命》与《更定文章九命》两者中，选择了《文章九命》。选择就是一种批评。孤立地看，“诗能达人”之说是可成立的，但当它与“诗能穷人”或“穷而后工”之说相提并论时，两者的差异与深浅便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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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对于他们不仅是一种语言形式，而是生命价值的现实体现与历史延续的最佳载体。他们对于社会、人生、生命的体验特别深切、特别丰富，他们对于诗歌的追求分外投入、分外执着。因此，他们的诗歌也就具有特别的审美价值。历史之所以做出这种选择,从更根本来看，它所体现的是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心理。中国诗学精神主体的根基是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以“诗言志”为开山纲领的中国传统诗学，特别强调风雅比兴与怨刺精神,强调发愤抒情。诗人在对人生悲剧、忧患愁苦的体认、接受和抒发之中，更多地体现了对道的坚守和追求，因而其心灵深处充满了以道自任、任重道远的使命感与悲剧性的崇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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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集体认同，既不是统计学上的平均值，也不是一种实证，而是一种对于事实的选择性接受和传播，主导着这种集体认同的则是中国古代潜藏不露的深层文学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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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认同的过程，已经包含了对历史事实进行虚构和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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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克庄诗云
菊涧说花翁，飘蓬向浙中。
无书上皇帝，有句恼天公。
世事年年异，诗人个个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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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特立《诗人》
自古诗人多坎?，早达唯有苏长公。
流离岭外七年谪，受尽人间半世穷。
我方六十遇明主，前此独卧空山中。
岂唯食粥动经月，门外往往罗蒿蓬。
呜呼诗人天爱惜，不与富贵唯穷空。
彼苍于我亦厚矣，但畀明月和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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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万里诗云
窗间雨打泪新斑，破处风来叫得酸。
若是诗人都富贵，遣谁忍饿遣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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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是中国古代诗人喜爱的坐骑，是诗人清高心志的象征。诗人骑驴是与高官骑马相对的，表现了在野与在朝、隐与仕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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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里《跋陆务观剑南诗稿》二首之二
可怜霜鬓何人问，焉用诗名绝世无。
雕得心肝百杂碎，依前涂辙九盘纡。
少陵生在穷如虱，千载诗人拜蹇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