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扬之水 于 2025-4-21 11:14 编辑
李贺《绿水词》鉴赏
绿水词 今宵好风月,阿侯在何处?为有倾人色,翻成足愁苦。 东湖采莲叶,南湖拔蒲根。未持寄小姑,且持感愁魂。 在李贺集中,这首诗的写法是很独特的。 李贺作诗取法于 《楚辞》 早已是定论,至于有人说李贺之诗“少加以理,奴仆命 《骚》 可也”,褒扬亦甚。可能是李贺太喜欢标新立异的缘故吧,其诗趣实迥异于楚 《骚》,走入幽冷鬼怪一路。从而人们往往忽视李贺也曾从南朝乐府民歌中汲取过养料。这首 《绿水词》 就是明证。可以看到,在这首诗中,诗人不仅在内容上与南朝乐府多言男欢女爱相一致,更令人耳目一新的是,素来喜用幽冷孤凄的字眼的诗人此番一反常态,诗歌所显现出来的情感是明快的,且多效仿南朝民歌近乎口语化的语言,很多词语还直接取自于乐府民歌,读来清新可爱。笔者真为素性忧郁的诗人难得有这般轻快的心情而庆幸。虽然此诗的主题,是良夜思忆所欢,中间渗透着一丝淡淡的苦味,但这在李贺已是很少见的了。 除了李贺在此诗中的“取径”南朝乐府问题外,诗句本身几乎不用加以解释了。清风朗月之夜,心爱的人儿在哪里呢?梁武帝有诗云:“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又有人据别书说阿侯是妓女,此句则指诗人所想念的女子。梁武帝的诗很明显是从民歌中汲取养料的,阿侯也许是当时民间所传的人物。李贺此诗的第三句又从汉李延年的诗中化出。李延年原是伶人,其诗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李贺这里反其意而用之。正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美了,反令我苦苦相思不已。相思不已,又无从寻觅,诗人心中因惦念她而产生许多遐想: 也许她正在东湖采莲叶吧?又可能她在南湖拔蒲葵根吧?平野漠漠,她究竟在哪里呢?她采的莲叶会给哪个人呢?可不要先送给她的姐妹们,要是她知道我在如此苦苦地思念她,为了她而忧愁,她该先拿来送给我,一慰我的愁怀。 我们再看一看南北朝时的 《采莲童曲》:“东湖扶菰童,西湖采菱芰。不持歌作乐,为持解愁思。”不难发现,李贺此诗的后半首与这首民歌的措词、含意何其相似!李贺平时作诗冥思苦素、呕心沥血,奇峭的风格往往使人们忘记李贺创作时曾那样苦心孤诣、曾经精心雕琢,但细心的读者还是可以见出他因刻意求工而露出那份雕琢的痕迹来的,而以这样洗炼、明快的语言表达诗人缠绵悱恻的情感,在李贺实为难得。 值得注意的是,叶葱奇先生在其疏注的 《李贺诗集》 中已经发现,这首思慕所爱的诗中的“阿侯在何处”,与 《七夕》 中诗人所思念的 “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钱塘苏小小,又值一年秋”所谓苏小小及 《恼公》中的女主人公似乎都是一人,三诗同样表达了一种因爱慕却不能获得对方的爱情的忧愁,这种忧愁曾一直存在于诗人短暂的人生中。我们虽然已无从考知诗人是否婚娶,但极富才情的诗人曾经执着地爱着一个人而可能没有得到对方的爱情,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无怪乎李贺诗集中有那么多或凄恻、或缠绵、或明快、或含蓄的爱情诗了。 罗浮山人与葛篇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 博罗老仙持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 毒蛇浓吁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这是咏葛的诗。据《本草》 说:“葛有野生,有家种,可做絺绤。”絺绤即夏布,罗浮山人所赠之葛,指葛织成的絺绤(夏布)。全诗主要赞美葛布质的精美,表现出李贺诗歌想象丰富的特征。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这两句扑朔迷离,如果只看作写天气,似与全篇游离。“依依”指雨过天晴,妍和爽适。这样的环境,当然适宜织葛。“江雨空”,从视觉写葛布的洁净,有如雨后晴空;“兰台风”,从感觉写葛布的精美。宋玉 《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瑳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兰台在此泛指南方。诗人巧妙地用六月的风比喻葛布的凉爽。 第三句点明诗的主体。“博罗老仙” 即罗浮山人。他把精心织成的葛布拿出洞来,递给索取的人。诗人不直接赞美葛布,而是用 “千岁石床啼鬼工” 七个字来烘托。山洞里平滑如床的大石,古人称作石床,这里代指山人的织机。据《格古要论》 说:“尝有戒指内嵌玛瑙,其面碾成十二生肖,纹细如发,谓之鬼工。”古人把工艺精巧品为鬼工,此处则指织工。罗浮山人织葛之精良,以致技艺高超的织工见了,也自愧不如,流下眼泪。姚文燮说:“千岁石床,言非寻常机杼,不惟人力难致,即奇巧如鬼工,亦为之惊啼不及也。”(《昌谷诗注》) 后四句是诗人由葛布引起的联想。 “毒蛇浓吁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 二句,极写天气之热。毒蛇因洞中湿热而吁喘不已;鱼因江水蒸沸,嘴衔沙粒竖立不食,仿佛要逃离江水。这可谓诗人苦心经营之句。描写酷暑天气,诗人毫不轻率下笔,而是极力幻想、夸张,从现实生活中典型现象出发,进行再创造。诗人挑选、提炼出盘绕在洞中的毒蛇和翔游在水中的鱼这两种生物,写出这样奇特的诗句,来形容天气溽暑郁蒸。这样的天气,蛇和鱼都难以忍受,何况人呢?诗人自然想到用葛布做一件衣服。结尾二句,诗人没有写穿上新衣服的快乐,而是通过吴娥裁衣来进一步赞美葛布。“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休道吴刀涩。” “湘中”与上文“兰台”均指南方罗浮一带。“吴娥”,指吴中妇女;“吴刀”,指吴地出产的剪刀。《容斋漫笔》说: 这两句“正用老杜《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之句。长吉非蹈袭人后者,疑亦偶同,不失为好语也。”此语颇中的。湘水清澈,水中含天,洁白一色。在诗人的想象中,罗浮山人织的葛恰是水影天光,洁净透明。而吴娥轻舒皓腕,巧裁新衣,这形象又是多么优美!“涩”字含蓄地道出吴娥的怜惜之态。她推说“吴刀涩”,是因为葛布太好了,吴娥不忍剪裁。诗人用 “莫道”二字婉劝吴娥,亦使全诗摇曳生姿。 叶衍兰说:“李长吉诗如镂玉雕琼,无一字不经百炼,真呕心而出者也。”(《李长吉集跋》 光绪18年(1892)广州叶氏刻木) 这首诗刻意捕捉细节,想象丰富而奇特。织葛、裁衣、酷热等描绘,跳跃跌宕,组到一首诗中,为通常的联想难以追踪。所有这些,都紧紧围绕赞美葛布这个中心,称颂罗浮山人的高超技艺。 美人梳头歌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妆成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 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这首诗写美人晓妆之状。 “西施”二句写美人春睡未醒。“西施”指代美人。“绡帐”,丝织的床帐。虽说春意阑珊,但晓晨绡帐犹寒。第二句描写美人睡态。发沐香膏,故曰“香鬟”。“堕髻”为一种发式。《后汉书·梁冀传》记冀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李贤注引 《风俗通》:“堕马髻者,侧在一步……始自冀家所为,京师翕然皆放佼之。”其发式大致是似堕非堕之状。“沉檀”指美人所用枕头。“半沉檀”是写美人长发半堆于枕间之状。 “辘轳”二句写美人梦醒。“辘轳”是井上汲水木,咿哑是辘轳转动的声音,其声如玉之鸣。“芙蓉”指美人。唐明皇曾喻杨贵妃醉状说:“直是海棠睡未足耳。”“惊起”一句写如玉之鸣的辘轳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美人。 以上四句是铺叙,下面始写美人梳头。“双鸾”一句写开镜。“双鸾”指镜盖上所绣的鸾鸟。“秋水光”形容明镜的光芒象秋水一样明净。美人解开了发鬟,长发委地,所以立于象床上照镜梳头。接下“一编”数句细写美人梳头过程。“香丝”,指发丝。古代诗人常以浓云、绿云喻女子秀发,“云撒地”即美人长发委地。“玉钗落处无声腻”句写美人秀发之浓。“玉钗”或作“玉梳”。有人解“落处无声”谓“钗坠无声”,恐不确切。王琦说:“落处谓梳头,凡梳头原无声,无声是衬帖字,下着一腻字,方见其发之美。”其说较为中肯。美人秀发丰腻,玉钗落处,自然是无声无息。“纤手”二句接上,写梳理完后的盘髻。“老鸦色”,言发色之黑。南朝乐府 《西洲曲》:“双鬓鸦雏色。”“纤手”一句显从 《西洲曲》 变化而来。“翠滑”句写美人发浓,以至宝钗时或不能扣住发髻。以上“双鸾”六句,详细描述美人梳头过程。” “春风”句描绘美人娇慵之态。春风烂漫,暖意薰人,美人精心梳妆完后,己是懒漫不可收拾了。“无气力”三字,刻画出了美人的娇懒神态。温庭筠《菩萨蛮》写美人晨妆云:“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李贺此诗中的“春风”句,可与温庭筠词对照来读。 “妆成”二句写美人梳头完后走路的姿态。鬌是式样美好的发髻。“欹”,倾斜之意。“欹不斜”,指发髻似斜非斜。美人的发髻,似堕非堕,似斜非斜,别有一番风情。下句中的 “云裙”指美人衣衫飘逸如云。“踏雁沙”三字则形容美人步履缓慢轻盈,如雁足踏沙。此时,梳妆已毕的美人,开始缓步走向春光明媚的庭园。 最后二句,通过美人自折樱桃花的动作描写,刻画美人的内在情思,成为这首诗最有价值的部分。从“背人不语”四字可见这位美人性格内向。她有一腔幽怨,但不肯公诸世人。她只是将全身心投向春光、投向自然。白雪般盛开的樱桃花,触发起美人自怜的情感。樱桃花洁白,一尘不染,多象美人的素净高雅。可叹春色易逝,花落有日,美人折花、怜花,不也就是自怜吗?方扶南《李长吉诗集》批注《美人梳头歌》说:“写幽闺春怨也,结尾、樱桃花三字才点睛。花至樱桃,好春己尽矣;深闺寂寂,亦复何聊!”这段话,基本上指明了此诗写幽闺春怨的主题。结尾一句确实是点睛之笔,不过,这一幽闺春怨的旨意无一字明白道及,它是隐然见之于言外的。美人闲寂无聊的情思,仅仅是通过自折樱桃花的优雅动作传达出来。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由此联想到李白的《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宫女的幽怨也仅从“望秋月”中见出。在通过人物的神情动作,含而不露地刻画人物内在情思这点上,李贺与李白是相通的。 李贺诗语言总的特色是奇险、秾艳。《美人梳头歌》属秾艳一类。整首诗色泽娇艳,与南朝乐府民歌有明显的继承关系。这首诗的题材是平凡的,色泽是鲜艳的。其中层出不穷的比喻,如以鸣玉喻辘轳声,芙蓉喻美人,“秋水光喻明镜,“云撒地”喻长发委地,“老鸦色”喻黑发,“踏雁沙”喻缓步,在相当程度上给人以新鲜的感觉。 老夫采玉歌 采玉采玉须水蓁,琢作步摇徒好色。 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岗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善于驰骋想象、富于幻想的浪漫主义诗人李贺,并不是镇日在编织理想的云锦,构筑神奇的天国;当他的视角触及现实生活的时候,经过细致的观察,深刻的思索,透过社会现象发现人生的真谛,于是,他便以极大的激情,用惊人的诗笔,写出一组反映人民疾苦的诗篇,表现自己关心民瘼、正视人生的热情。李贺生活的中唐时代,时弊极多,人民挣扎在痛苦的深渊里,可以写成诗篇的生活题材,何止千万。诗人从人民深受其害的赋税和徭役两大弊政中,选取写作题材。他的劳动人民艺术形象画廊中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如长腰健妇、端州石工、越妇小姑、采玉老夫等等,都是在苦难深重的时代背景中提炼塑造出来的。《老夫采玉歌》便是这一组诗篇中最具有思想深度的一篇力作,而采玉老夫便是其中一个最有艺术感染力的人物形象。 长安附近的蓝田县山里,盛产碧玉,而蕴藏於蓝溪水里的 “水碧”,最为名贵。贵族阶级为了满足自己穷奢极欲的生活需要,驱遣老百姓离乡背井,冒着生命危险到蓝田山蓝溪中去采玉,用来雕琢成首饰,供贵族妇女佩带。诗篇以“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为开端,运用叠词“采玉采玉”,形容采玉工无休止地从事采玉劳动,只不过是采取水碧,制成步摇,徒然为贵族妇女增加一成美色而已。“步摇”,女子首饰,垂珠花翠玉,行步摇动,故云“步摇”。这两句诗,开宗明义地揭示了全诗的主旨,指明采玉老夫艰险痛苦生活的社会根源,起着统摄全篇诗意的艺术作用。与白居易 《新乐府》诗“卒章显其志” 的写作手法相反,本诗先以二句点明题旨,再用大量笔墨对采玉工的劳动和生活进行具体的艺术描写,展现一幅采玉工悲惨凄苦的生活画面,这是李贺写作乐府诗的常用表现手法之一。 诗从第三句开始,直至结尾,多侧面地描写采玉老夫的悲惨生活。“老夫饥寒”二句,概写老夫忍饿捱冻地在浑浊的溪水中采玉的情景。正因为老夫不停地在水中采玉,所以他又饿又冷;正因为老夫不停地在水中采玉,蓝溪之水也被翻搅得浑浊不清。“龙为愁”,是旁衬笔法,连溪中老龙也不堪骚扰之苦,那老夫采玉的劳累,可想而知。这一笔,想象奇特,妙趣横生,为诗意的发展增色不少。“夜雨岗头”二句,具体描写“老夫饥寒”的生活。夜雨之中,露宿岗头,则老夫之“寒” 可知;所食只有蓁子,则老夫之“饥”可知。老夫不胜悲恸,流泪不止,甚至淌出血来,如同杜鹃鸟悲啼时口中流血一般。“蓝溪之水” 二句,意谓采玉石在溪水中丧生。“厌”,通“饜”,吞食。“生人”,活人,指活着的采玉工。采玉环境险恶,许多采玉工都葬身于溪水中,为蓝溪所吞噬,他们的怨魂,千年以后还怨恨着溪水。不说恨官府,却说恨溪水,语含讽刺,意味深长,真是对吃人社会发出的诅咒语。“斜山柏风”二句,对蓝溪险恶的采玉现场进行艺术描绘。风呼雨啸,风斜雨横,老夫腰里系着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长绳,沿着峭壁悬垂到溪水中去采玉。多少人就是在这样的场合葬身于溪水!二句诗不仅为上文“蓝溪之水厌生人”作形象说明,也与 “夜雨岗头” 句遥相呼应,并为全诗渲染了凄惨的环境氛围,将全诗的感情波澜推向高潮。诗的结尾是“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白屋”,平民居住的房屋;“石磴”,凿在山石上的石级;“悬肠草”,又名思子蔓。诗人用触物兴怀的艺术手法,由悬肠草联想到思子蔓,进而联想到家乡的子女,写出老夫怀念家中儿女的深情。采玉老夫置身于饥寒、劳累、时时有死亡威胁的苦境中,还牵肠挂肚地怀念家乡儿女,他的心情是极痛苦的。环境之苦与心境之苦交融起来,成功地创造了全诗悲苦的诗歌意境。 中唐时代,反映官府役使百姓去蓝田采玉这种弊政的诗篇,还有韦应物的 《采玉行》,诗云:“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人,深榛雨中宿。独妇饷粮还,哀哀舍南哭。”李贺 《老夫采玉歌》与它的题材和主题,是大体相似的,但在艺术表现上却有很大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立意深远。李贺不写 “白丁”、“壮夫”采玉,专写 “老夫”采玉,意含言外,是说年轻人都因采玉而丧生,剩下老夫来应付采玉的徭役。诗人不仅形象描绘老夫的艰苦生活,还着重描写采玉劳动的艰辛和劳动条件的恶劣,甚至还有生命危险。老夫明知随时有丧生的可能,然而在官府逼迫下,不得不含泪冒死下水去采玉。如此立意,比 《采玉行》 的诗意要深进一层。诗人还将老夫凄苦险恶的采玉生活,与贵妇人“琢作步摇徒好色”的奢侈生活,构成强烈对比,形象地告诉人们,贵族妇女头上摇曳多姿的佩饰,原来是用采玉老夫的血汗和生命换来的,诗意就更具有深度。 其二,诗笔犀利。《采玉行》真实地反映了采玉工的生活,而本诗除了真实描绘老夫的采玉生活外,还将诗人被这种弊政激发出来的愤激、炽热的情感,融进犀利的诗笔里,融进辛辣讽刺的诗句里,因而更具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开端二句 既叹息采玉工的疾苦,又抨击了贵族阶级的骄奢,一个“徒”字,讽刺意味非常鲜明,笔力犀利,直刺贵族阶级。“蓝溪之水”二句,诉说采玉工的怨魂不恨官府,只恨溪水,用超越常理的诗句,以表达怨恨官府的愤怒之情,不言而自喻 ,读自者会领悟到其中的讽刺之意。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说:“夫不恨官吏,而恨溪水,微词也。”一语中的。 其三,艺术描写具体生动。《采玉行》诗质朴平实,而本诗特别引人瞩目的地方,便是艺术描写的细致入微、生动可感。用 “夜雨岗头食蓁子”,状老夫的饥寒生活;用“杜鹃口血老夫泪”,状老夫的悲恸啼哭;用 “泉脚挂绳青袅袅”,状劳动环境的险恶,都十分真切感人,读者如身历采玉之险境,亲眼目睹老夫的形象。尤其是结尾二句,细致地刻划了老夫的心理活动,深情地表达出老夫怀乡思亲的心态,他在生命即将遭到危殆的时刻,还默念着家乡的儿女,惦记着他们的寒暖,希望他们快快长大,切莫再参加采玉的苦役。这样的结尾,具有“言虽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总之,本诗的艺术描写颇具特色,此外,诗人还运用七言歌行的体式,展开奇特的艺术联想,表达腾跃跳荡的诗思,抒发激越愤慨的主观情感,使这首反映现实生活的诗篇,带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呈现出李贺乐府诗戛然独造的风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