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诗歌新论 提到坐标,一般指的是数学概念,但在现实生活中它又是一个时空概念,指事物在时空中的位置。汉魏六朝是我国诗歌发展史上一个重要阶段,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位置,是继承《诗经》《楚辞》后古代诗歌的第三次繁荣。无论是内容还是表现手法,都取得了巨大进步,既有来自民间的乐府诗,也有文人创作的五言、七言诗;既有来自南方清丽婉约的诗歌,也有来自北方的铿锵之声。 王恒展,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化、古代文学研究与教学工作。主要学术著作有《中国小说发展史概论》《中国文言小说发展研究》。近日,王恒展做客山东省图书馆大众讲坛,对汉魏六朝诗歌的发展盛况作出精彩讲解。 汉代诗歌尽皆叙事 在中国诗歌史上,两汉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众所周知,中国是一个诗国,在任何年代,诗歌都是数量最多、影响最大的文体。但汉代诗篇数量特别少,整个两汉的诗歌被《汉书·艺文志》收录的只有314篇。此外,中国的诗歌,尤其是古代诗歌,以抒情诗和写景诗见长,叙事诗相对较少。而汉代流传下来的诗歌几乎全是叙事诗,而且用现代的叙事学理论去分析,其水平也是极高的。 在两汉乐府诗中,主人公往往在最有戏剧化的一个节点出现,《上山采蘼芜》《孔雀东南飞》《陌上桑》等都是典型的例子。此外,汉乐府诗中,叙事者的态度也非常克制,譬如《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的自尽,本是件悲痛的事,但作者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先把这个裙子揽起来,然后把绣花裙脱下来,纵身跃进了清水池,把悲痛的事情转化成了从容的动作。最后,特定场面里,人物的情绪十分丰富。最具代表性的是蔡琰的《悲愤诗》,蔡琰被胡人掳去、好不容易有了回家的机会,但同时面临母子的生离死别,孩子直接责问她“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人物情绪十分饱满。 两汉诗歌的代表当然就是汉乐府。乐府是古代掌管音乐的政府机关,从民间采乐的传统古已有之,先秦的著作中就提到,农闲时节,会有专门的人敲着梆子,去收集民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民歌多缘事而发,从劳动者的生活中生长出来,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两汉多叙事诗的由来。从现在仅存的两汉乐府诗歌来看,内容上主要分为三个方面:一是体现社会矛盾,控诉战争、社会动乱,如“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再者就是妇女问题,又要讲到非常著名的《孔雀东南飞》,夫妻本情深,却在种种因素逼迫下,两两自尽,酿成悲剧;此外,还有一些描写生活情趣的诗,如同样为大家熟知的《江南》,采莲时看到水中鱼儿来回穿梭,在这样一种十分简单的美中体会到生活的情趣。 在汉乐府之外,还有一组文人诗在文学史上影响极大,那就是最早收录在《昭明文选》中的《古诗十九首》,现在的研究认为,《古诗十九首》应该是下层文人所作,他们想出人头地,却困于门阀制度,故多生出伤时感事的慨叹,像“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或出游在外,被迫与心上人分离,孕育出不少动人的思妇游子诗。《古诗十九首》在艺术成就上可圈可点,最难得的一点就是自然圆融,诗人自然地讲心中之话,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这对后来魏晋南北朝的文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似将渊明比孔明 从时段和风格上划分,魏晋时期的诗歌可以分为建安诗歌、正始诗歌和太康诗歌。 提起建安诗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是“三曹”“建安七子”。在曹操的诗歌中,可以窥见当时社会的动乱,如《蒿里行》中提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也可见他个人的雄心壮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操的诗是典型的政治家的诗,而曹丕和曹植则带有文人风格,至于“建安七子”,虽风格殊异,但基本都有慷慨悲凉的“建安风骨”。 到了正始诗歌,时兴魏晋风度,文人沉迷于吃药、喝酒和谈玄,儒释道各家思想争锋,社会上有一种谈论玄理的风气,诗歌中也多多少少沾染了这样的气息。这时最有名的当数“竹林七贤”,而“七贤”里最有名的是阮籍。阮籍在诗歌史上最重要的是《咏怀诗八十二首》,开了文人抒情诗的先河,其风格常被人形容为“阮旨遥深”,有典型的玄言诗风格。 “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共同创造了西晋太康时期的文坛兴盛景象,“三张”指张载、张协、张亢;“二陆”指陆机和陆云;“两潘”指潘岳和潘尼;“一左”指左思。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奇才左思。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评价左思:“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他所作的《三都赋》使得“洛阳纸贵”,成为一时美名。 陶渊明与谢灵运则是由晋入宋的代表诗人。龚自珍在《己亥杂诗》中将陶渊明比作诸葛亮,有言“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陶渊明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田园诗,他的田园诗意境开阔,景物繁多,平淡自然,善于提纯情景,常用白描式的手法来对现实生活描摹,如《归田园居》讲的是诗人在尘网中待了三十年,重新回到故园的开阔心境。在他的影响下,孟浩然、白居易、苏轼,甚至辛弃疾都写过田园诗。 谢灵运是谢玄的后代,其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谢”,是第一位全力创作山水诗的诗人。入宋以后,谢灵运颇为失意,放浪山水,他的山水诗多是做永嘉太守时所写。谢灵运诗歌的特点是以富丽精工的语言描摹自然山水。他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极具代表性,将早晚景色勾勒得栩栩如生,仍有玄言诗的色彩,但已经“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 “鲍照庾信”赞李白 南北朝时期,诗歌有了新变化,出现了永明体和宫体诗。永明体有严格的四声八病之说,强调声韵格律。南朝文学家沈约首先提出了八病之说,八病指的是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正纽、旁纽,周颙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四声说,也就是现在常说的平、上、去、入。后世称永明体为新体诗,篇幅简短,句式整齐,讲究音律对偶,并将这种讲究音律对偶的诗歌称为新体诗运动。到了唐代,新体诗运动蓬勃发展。 魏晋南北朝对唐诗影响比较大的还有宫体诗。由于宫廷生活的局限性,无法欣赏到秀美壮阔的田园山水,梁陈时代许多诗人只能写宫体诗,而且因为宫体诗内容的局限性,他们只能在格律上下功夫。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南朝亡国之君陈后主陈叔宝所作的《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此诗的主旨非常简单,赞美的是嫔妃的容貌姿色,却反映了皇帝的昏庸生活,后人称之为亡国之音。 魏晋南北朝的乐府诗共留下八百多首,多写男女之情,语出天然,喜用双关、隐语和对答,与现在南方客家诗相仿。客家民歌中有言:“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因为分梨故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这里“梨”和“离”就是双关之语。南朝的《子夜歌》在中国文学史上影响颇大,有阴柔之美。而北朝乐府民歌就少多了,其中最重要的两首,一是《木兰辞》,二是《敕勒川》,多展现北方民族的阳刚之美,写壮丽的山川,彰显了北方人的尚武精神。 七言诗可分为七言古诗和七言律诗。汉魏六朝时流行的是七言古诗,最早的一篇可以追溯到汉代张衡的《四愁诗》。此诗分为四章,以“我所思兮在太山”“我所思兮在桂林”“我所思兮在汉阳”“我所思兮在雁门”,巧妙地描写了东、南、西、北的风光。 鲍照的《梅花落·中庭多杂树》中写:“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拟行路难》中写:“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富有阳刚之气。杜甫用“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来形容李白的诗歌,可见鲍照与庾信之文学成就。到了唐代,李白、杜甫令七言诗迎来了真正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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