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横吹珠玉落

扬之水

铁笛横吹珠玉落

——杨维桢金山诗文拾零

    作为“海邦雄镇”的金山，其地势南控杭州湾，北枕黄浦江，毗连苏浙而又屏藩江左，可谓宏中肆外，极尽险要，因而被明正德间官居武英殿大学士的王鏊盛称为“东南巨鄣”。
    此外，作为滨海的平源和江南的水乡，金山境内田土膏腴，河渠纵横，偶有小山丘陵，则又茂树葱郁，林樾苍然，因而自然条件十分优越，确是一方宜耕宜读、宜游宜寓的乐土。

    因而在古代来说，每当朝更代迭之际，其他地区或兵戈扰攘，或道路流离，文人雅士和庶民百姓皆同遭荼毒，哀号酸呻，留下诸多时代之“痛史”。但金山却因僻处海隅、地险势固的原因较少战乱和兵事，因之社会稳定，黎元安居。这一地理上的天然优势，自然吸引了许多境外的知名文化人纷至沓来，他们投亲访友，卜居游寓，在避兵漫游和观光侨寓的同时，也用自己的生花妙笔，讴咏金山风土，记录金山殊俗，留下无数瑶章锦句，足可使林泉生色而志乘耿光，同时这也是金山传统文化遗产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业已为金山人民所公认。

    至于他们在金山文化史上的身份，历代的金山志乘则于“人物”卷内专辟“游寓”一目，以表而出之，用今天的称谓习惯来说，就是“金山寓贤”。这是因为这些“寓贤”人物与其他金山籍的文化名人一样，都对金山人文精神的形成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在这些林林总总的人物中，别号“铁笛道人”的元末著名文学家、诗坛领袖杨维桢无疑是其中最具个性和寓金作品较多的一位。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东维子，别号铁笛道人，山阴（今浙江诸暨）人。

    泰定四年（1327）进士，曾任天台县尹，旋降为钱清盐场司令，以个性狷直放达，十年不调，后为江西等处儒学提举。元末遭逢兵乱，隐居富春山、钱塘，后侨寓胥浦（今金山境内）。元亡后，明初应召至南京，纂修礼乐书，作《老客妇谣》乐府诗一首，以明不仕两朝之意，待所修书志体例略成，即托辞请归，抵家不久即卒，遗著有《铁崖古乐府》《东维子文集》等。

    从诗坛地位而言，维桢为元末诗坛领袖，门生众多，同声相应，明人宋濂为其所作墓志铭云：“吴越诸生多归之，殆犹山之宗岱，河之走海，如是者四十余年。”从诗作风格宗尚而言，其咏史、拟古之作，瑰玮奇肆,颇似唐人李贺,五、七绝与竹枝体诗清隽明畅，古乐府多取法汉魏而出入于李白、杜甫。总之，其诗的审美情趣，并不遵循诗歌正脉的“雅正”传统，而是与散曲、戏剧等市井文艺的大众趣味相通，追求自我个性的张扬而远离士大夫气味，堪称自成一家，被人标举为“铁崖体”。

    至于为人，维桢则尤具诗人气质，其生性旷放，率性而行，不拘礼法，导致仕途屡受挫折，但毫不以此为意，有一种反叛传统的“异端倾向”。譬如其虽身为洒脱不羁的诗人，但却不嗜饮，酒量极小，而最沉耽于音乐，行辄以歌伎相随。其“铁笛道人”的自号与来历尤具传奇色彩，话说他早年漫游过洞庭，获一断剑，乃炼制成笛，其形作龙状，吹之亦声如龙吟，乃名之为“洞庭铁龙君”，从不离身，遂自号“铁笛道人”，可谓集仙气、侠气于一身。当其寓居金山期间，就时常与陆居仁、吕良佐等一干金山友人在吕巷沥读塘东阳桥上觞咏流连，维桢头戴铁叶冠，衣兔褐，酒酣兴起，以铁笛吹奏《回波引》等曲，其声袅袅不绝，响遏行云，诸人皆推之为“神仙中人”，其见其潇洒出尘的名士风姿。

    维桢来金游寓，留有诸多诗文，文章方面而言，如为吕巷夏士文作《书声斋记》，为吕德谦作《宝俭堂记》，为张堰杨谦作《不碍云山楼记》。

    为吕巷吕良佐作《来德堂记》，还为朱泾名胜“古涧寒泉”作过记，惜沧桑几易，已多见湮佚，存者尤足可珍。如其为吕巷高士夏士文所撰《书声斋记》：

    余客松，游亭林，寻所谓“野王读书台”者，已夷为隧陇，化为草棘。去台之西北十里，近为璜溪。溪有义门夏士文氏，岁聘文行之儒为子弟师，六籍、子史下及百氏之书，凡数千卷，童子雁次，蚤夜讽诵，声彻行路，因名其斋曰“书声”，而求志于余。余闻鲁恭王入孔子宫，闻金石声而宫不坏；汉高皇过鲁，闻弦歌不废而邑不残，书声之感人也如此！书声闻于承平之日，未为奇也；而闻于兵戈格斗之顷，非一家之曲阜欤！虽然，士之读书也，沉潜道德性命之微已极，夫礼乐教化之著，岂直声而已哉！

    此文夹叙夹议，回环往复，对夏士文于时衰道丧之际，而犹于璜溪（吕巷古称）寓庐培植子弟、敦化诗书的不俗胸次作了精卓的评价，文章洗炼精悍，立意高远，诚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其文章的整体评价：“至其文，则文从字顺，无所谓剪红刻翠以为涂饰，聱牙棘口以为古奥者也。”

    维桢在金山作诗亦颇多，风格介于雅俗之间。雅者如为吕巷友人吕希远寓所“五云窝”所作七律一首：“君家楼阁有新霜，无奈今宵月色凉。露下金茎仙掌白，兔生玉臼雪眉苍。道人醉写榴皮字，嘉客饥分宝屑粮。老我西园欢铁笛，碧云千里雁飞长。”诗中描写诸人雅集“五云窝”的放浪形骸之状，全篇清奇浪漫，才气健举，甚见才人手段。又如过亭林所作一律云：“天环亭湖水如雪，三里竹西歌吹回。莲叶简深香雾卷，桃花扇小彩云开。九朵芙蓉当面起，一双㶉鶒近人来。老夫于此兴不浅，玉笛横吹鹦浪堆。”

    此诗传神描绘亭林湖和顾野王读书堆一带的水色山光，鸟影花气，末二句嵌入自己吹笛沧波的动人形象，可谓情景交融，中人欲醉。

    除了这种雅正工稳的酬赠与山水之作，维桢也不避俚俗，在金山还似其擅长的竹枝词为盐民生活写照，留下《海乡竹枝歌》四首，以通俗清浅的诗风描绘金山漕泾一带盐民煮海熬波的辛苦生涯，反映他们对官府盘剥、生计艰虞的反抗呼声。

    其中一首云：“门前海坍到竹篱，阶头腥臊蟛子肥。哑子三岁未识父，郎在海东何日归？”此诗以盐民妇妇的口吻诉说丈夫被征出海煮盐，三年未归，哑的孩子三岁尚未见过父亲，酸痛满纸，诵之令人恻然不已！又一首云：“颜面似墨双脚赪，当官脱裤受黄荆。生女宁当嫁盘瓠，誓莫近嫁东家亭。”诗中的“受黄荆”指受杖刑，因古时以黄荆木作刑杖，“盘瓠”为传说中的南蛮之祖，此处借喻南方的少数民族，“东家亭”指东边的亭户（盐民）。全诗意谓盐民长年受日晒雨淋，面黑而足赤，还要遭受官府的杖刑拷打。倘生女儿，宁愿嫁给南方的少数民族男子，也不就近与盐民婚配。这种悲愤的心声毫无曲隐，足见当时盐民生存环境之惨酷。这几首《海乡竹枝歌》关注现实，情系民生疾苦，对研究金山盐业史和盐文化无疑都是绝佳的文献资料。

    杨维桢作为极具文学才华和人格魅力的金山“寓贤”，其在金山的诗文创作为金山文学史写下了多彩的一页，无疑与可其他金山文化先贤等量齐观，永远受到金山儿女的尊崇……

扬之水

其诗的审美情趣，并不遵循诗歌正脉的“雅正”传统，而是与散曲、戏剧等市井文艺的大众趣味相通，追求自我个性的张扬而远离士大夫气味，堪称自成一家，被人标举为“铁崖体”。

扬之水

为人，维桢则尤具诗人气质，其生性旷放，率性而行，不拘礼法，导致仕途屡受挫折，但毫不以此为意，有一种反叛传统的“异端倾向”。

扬之水

君家楼阁有新霜，无奈今宵月色凉。
露下金茎仙掌白，兔生玉臼雪眉苍。
道人醉写榴皮字，嘉客饥分宝屑粮。
老我西园欢铁笛，碧云千里雁飞长。

扬之水

天环亭湖水如雪，三里竹西歌吹回。
莲叶简深香雾卷，桃花扇小彩云开。
九朵芙蓉当面起，一双㶉鶒近人来。
老夫于此兴不浅，玉笛横吹鹦浪堆。

扬之水

门前海坍到竹篱，阶头腥臊蟛子肥。
哑子三岁未识父，郎在海东何日归？

扬之水

颜面似墨双脚赪，当官脱裤受黄荆。
生女宁当嫁盘瓠，誓莫近嫁东家亭。

张庆东字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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