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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诗学理论简析 《姜斋诗话》开篇就说“元韵之机,兆在人心,流连泆宕,一出一入,均此情之哀乐,必永于言者也。”这是解释“诗言志、歌永言”的。说诗词都是发至人心,都是情的作用。 他在讲到诗境的时候,提出一个重要的概念——“现量”——“‘僧敲月下门’只是妄想揣摩,如说他人梦,纵令形容酷似,何尝毫发关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会心,则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灵妙,何劳拟议哉?‘长河落日圆’,初无定景;‘隔水问樵夫’,初非想得。则禅家所谓‘现量’也。” 现量境,是王夫之诗学的一个重要论点。 那先了解一下什么叫“现量境”。禅学三书之一的《禅宗诗歌境界》提到四种境界,第一即是“一切现成的现量境”。其下依次为“能所俱泯的直觉境,涵容互摄的圆融境,随缘任运的日用境”。现量不等于直觉,亦与平常所谓的“真实”和哲学上的存在,也有不同。 他说“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明月照积雪,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要亦各视其所怀来,则与景相迎者也。”也就是强调情与景相契合,才能彻底表达心中的“意”,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身之所感与心之所动协调一致,“诗文俱有主宾。无主之宾,谓之乌合。……立一主以待宾,宾非无主之宾者,乃俱有情而相浃洽”。这样“立一主以待宾”——无论情为主,还是景为主,只要情景在某一刻相互融洽,写出来的就是所谓好诗。现量,就是情恰好遇到了景,是在掌握意象创造中所特有的审美观照、艺术直觉、灵感等艺术规律后,对诗歌创造中意象的生成所进行的理论概括,因此,现量说是比“情景相生”论更深层次的阐释。 萧驰《王夫之的诗歌创作论——中国诗歌艺术传统的美学标本》一文认为王夫之现量说强调了审美认识的特殊性: 它是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特殊统一,这种认识并不上升为概念、判断和推理,而是要保持生活表象全部具体性、生动性、形象性。它是在知觉和快感的反映形式下对客体审美属性的直接理解,亦即审美直觉。 其次,他反对刻意为诗。比如,他贬低孟郊、贾岛,推崇古诗,就是诗三百、古诗十九首等。他说李白、杜甫也不过稍微继承了古诗的风格。许浑的诗是乌合,是恶诗。在王夫之心目中,唐代无论是古体还是近体,都无法和汉魏齐梁之诗相比。在《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以外,王夫之对唐诗的批评更加直接。如云:“历下谓唐无五言古诗,自是至论。”;对李白诗中粗豪之气有所不满,“若曹孟德之噉冶葛,示无畏以欺人”;认为杜甫的名句“致君尧舜上,力使风俗淳”是“摆忠孝为面目”,是其“人品心术学问器量大败阙处”;另外,王维、岑参、韦应物、李商隐、沈佺期、杜审言、宋之问、储光羲、高适、刘长卿、孟浩然、钱起、张籍、陈子昂、曹邺等人均受到他不同程度的批评。 再次,他反对毫无逻辑的生拉硬扯:以神理相取,在远近之间,才着手便煞,一放手又飘忽去,如“物在人亡无见期”,捉煞了也。如宋人《咏河魨》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饶他有理,终是于河魨没交涉。“青青河畔草”与“绵绵思远道”,何以相因依,相含吐?神理凑合时,自然恰得。 也就是说,连接荻花与河豚是“食理”,却不是自然凑合的“神理”。即便是咏物诗,也存在即物达意的问题,“物”和“意”之间要有思理上的内在联系,以“神理相取,在远近之间”作为标准,未尝不能衡量咏物诗。 再再次,他反对迂腐刻板: 必求出处,宋人之陋也。其尤酸迂不通者,既于诗求出处,抑以诗为出处,考证事理。杜诗:“我欲相就沽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遂据以为唐时酒价。崔国辅诗:“与沽一斗酒,恰用十千钱。”就杜陵沽处贩酒向崔国辅卖,岂不三十倍获息钱耶?求出处者,其可笑类如此。 他本人的诗,有很多也不事考据。如其书原名“夕堂永日”,最初的目的只是消暇遣怀,并不想公诸于世,最后成书已到了晚年的末岁,其精审程度远不如其经史著作。他只强调“陶冶性情,别有风旨”。这在一定程度的还原了诗词活泼流利的特点。 虽然王夫之学术博大精深,但亦有其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其诗学也不例外。 钱仲联指出王夫之的诗学的局限性,如“对长篇叙事诗贬低特甚,比之于市井盲词”,“全盘否定诗法”,“现量”诗论“忽略了想象的重要性”,其中只有第一项与王夫之的观点相符。就第二项,王夫之所否定的是“欺心炫巧”,即脱离真实的生命体验,而一味地玩弄技巧的作法,说“全盘否定”则过了头。再者,认为“现量”诗说忽略想象,则与王夫之《相宗络索》中对“现量”的阐释及其诗学思想相悖。“现量”诗说批评的是妄想揣摩、搜心刻骨的苦吟之风,只是对想象有所约束,防止其走向“钻心作窍”的魔道,有针砭诗坛流弊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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